言白按头小队

【言白春节联欢晚会】节目贰 —《关隘行止》

欣赏过视频,现在是时候给大家上点年夜饭啦!

前面的总裁李泽言穿越时空回到古代,成为了一朝丞相,而白起则作为将军与他相识。战场分别,白起开始游历天下,却意外地与李泽言重逢,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
小伙伴们是否想要见证这段故事呢?下拉页面进行穿越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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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 @日随月升 


白起像往常一样推开了房间门,眼眶里带着宿醉未醒的血丝下了楼,肩上的行李一摇一晃。
老板娘坐在柜台前笑着打了声招呼,“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啊。”
白起摇摇头,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,“不了,我今天要走。已经收拾好了,请帮我退房吧。”
老板娘理着账单的手停住,抬起头愣了半晌,“哦要走了啊……”她打趣道,“我原本还打算你住满一个月就打八折呢。燕子,去把白公子的马牵出来。”
“好嘞。”隔间有人应了一声,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小姑娘探出头,不一会儿就把马牵到了门外。
“慢走啊。”燕子朝白起挥了挥手。
白起点头示意,拉了下缰绳,很快就走远了。
燕子直到看不见白起的影子才慢吞吞地回了屋。
“娘,他真的不回来了吗……”吴燕儿嘴一撇,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自己的手镯,“亏我今天还打扮了半个时辰,哼。”
中年妇女拍了拍女儿的头,“一天到晚就知道想不正经的,你才多大。去,回屋重梳梳头发。
“明明是娘你说要我嫁给他的。”
老板娘叹了口气,“燕子,听话。”
吴燕儿撅着嘴跑开了。
“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啊……”

老板娘起身关上客栈的门,点了一根蜡烛,径直往里去了。


“您看啊,出了这远风镇就离夷金城不远了,骑马的话约莫一个时辰。对了,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些干粮,就都给你吧。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,好好照顾自己。”头发半白的中年人掏掏布包,翻出了半张用纸包起来的粗饼,“别嫌寒碜,我们的命虽然贱,可就是因为粗茶淡饭,才比其他人活得更长久。”
白起沉默了一下,还是伸手接过,“多谢。”
“你倒是没有那些纨绔身上的矜贵气,难得,难得。”中年人哈哈笑了两声,“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这点出息,也不至于……”
他忽的止住了话头,“算了算了,别提他了。对了小伙子,你去夷金城之前可得离东北那块儿地界远些,那群土匪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畜牲。”中年人朝地上啐了一口,“朝廷那帮饭桶。”
白起点头以示回应,而中年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妥,很快转移话题道,“最好不要以一敌众,他们最擅长于下三滥的手段。”
“谢谢。”白起牵起缰绳,“我会多打听打听您儿子在哪儿。”
中年人向他投去个不可置信的眼神,“你知道他?”
“徐至臻徐将军,这我还是知道的。”白起笑笑,“该回来的迟早都会回来。”他系好包袱,“战争虽然吃人,但要是想一口吞下他,怕是没那么容易。”
“吉人自有天相,还请徐尚书不要就此消沉下去。”还没等中年人反应过来,白起已经驱着马匹走远了。

战死沙场或马革裹尸,总好过苟延残喘。


徐罡是被门外的打斗声吵醒的。
可能是长年的土匪生活逐渐麻痹了斗志,在这几年里他近乎丧失掉了以往所有的平和,一言不合就动手,稍有差池便斩杀,硬是把自己的名誉毁成了罗刹。
他并不认为有谁敢直接来这寨前吆喝,徐罡手一挥,门口传话的仆从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。
“大人、不、不好了,有人要硬闯,连左冯翎都被他打死了!”仆从脸色煞白,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。
徐罡不耐烦地打断了话头,“来了多少。”
“一,一个……”来人战战兢兢,说话的时候上下两排牙直打架,趴在地上不断哆嗦着。
徐罡一拍桌子,“跟我走!”

白起收回手捏了几下腕骨,“回去替我转告你们主子,问他打算在这里睡到什么时候。”
捂着胳膊的人慌不迭地应着,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话音刚落,徐罡一脚踹烂了木门,眯眼看着白起,“抢钱还是寻仇尽管直说。”他只觉得这人有些面熟,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,只当是哪位被他灭了门的老仇家来单挑。
白起只抽出了背后的铁剑,“来打人。”
“打谁。”
“打你。”
徐罡冷笑一声,左手剑出,直刺白起而去。


是夜。
徐罡陪着白起喝了几杯酒。
已经恢复成原本装扮的徐至臻算是像了几分贵公子,却终究是没脱开这几年来攒下的颓废,眼角下垂,瘦得仿佛抽掉了骨头,一道刀疤斜穿过脸,整个人疲惫不堪。
他低头摩挲着酒杯,还剩底子的酒和月光倒映进眼里,波澜起伏。
两人对坐沉默着,徐至臻开了口,“我爹他……还好吗。”
白起举起手眯着眼看月亮。手里空空的小酒杯并不透光,隔着那层金属,好好的月亮好似自中间被挖掉一块,成了一个空心圆。他接住最后一滴酒随手一放,“我瞧着和你差不多。”
徐罡双手登时握紧成拳,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神色。他哑着嗓子道,“我爹不会想见我的。”
白起抬眼看着他,“现在不见那以后也别见了,你若是需要我就替你传个话,趁早断个干净。”他给两人都倒了一杯,“左不过也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。”
徐罡心神一晃,手一松,捏在袖里的药丸滚到了地上。
他觉得嘴苦到说不出话,一口残余的酒液堵在喉咙里,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眼眶艰涩,脑袋嗡嗡响着。
“也难怪,穷乡僻壤的,他们不认识你也是正常。”白起晃晃酒杯,“都是亡命天涯的人,在所难免。”
“……我要是真的被他们认出来,怕是现在连尸骨都不剩了。”徐罡踩碎那颗药丸,手指伸进酒里洗了洗。

“都不好过。”白起又闷了一大口,“这里我会帮你安排好,你只管回去吧。如果有愿意和你回去的也带上,给他们安排个差事,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了。”

徐罡抬起头,因为酒意眼神显得有些迷蒙,“二哥……你去哪儿?”他只感觉自己浑身无力,强烈的困倦令他险些睁不开眼。

白起倒是因为这个称呼恍惚了一下,眼前晃过很多细小的碎片。他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,背对着他站在很远的地方。白起伸出手空抓了一会儿,胳膊垂下去,挣扎了几下。

他眯缝着眼睛,嘴唇动了动。

“……谷陵关。”

 

 

 

隆渊3年,适源。

北族进犯中原,朝廷紧急征兵,其首领达尔甘一举拿下边境三城,直指平遥,李泽言奉命带十五万军队北上迎敌。

丞相嫡子白起请命随军出征,护送粮草火速赶往神机营。

三月对峙后双方陷入僵局,达尔甘愿让出一城换取喘息之机,以来使被砍下脑袋宣告议和破裂,白起率精锐夜袭北族,劫走补给,火烧粮仓,断了后路。

李泽言看着白起被熏黑了一层的脸,“将粮草分发下去,之后来我帐篷。”他一手把来凑热闹的徐至臻拍开,眼珠转都不转。

徐至臻不满地在他背后张牙舞爪了几下,被一个关系要好的士兵揪住领子拖走了。

“救命之恩一会儿再报。”士兵一个手刀毫不犹豫地劈在他脑壳上。

徐至臻龇牙咧嘴了一会儿,他盘着腿坐着憋了好半天,“以后我就认他当大哥了!”他猛地拍了下大腿,“真是太帅了你知道吗!他先是替我挡了一箭,然后一个回马枪刺死了那个想偷袭的!”刚参军的少年总是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,不畏仇,不畏战,虽鲁莽,却也是难得一见的血性。

士兵叹了口气,揉揉眉心,“我都看见了,这是你说的第三遍了。”

徐至臻遗憾地看着他,“你可能没看清楚,我再给你说……”

士兵忍无可忍地把他的头摁回床上,“睡你的觉吧,战场可不是靠嘴皮子说话的。”

 

白起脱了那件沾血的外袍,端着两杯热腾腾的茶水。

李泽言皱眉,“你怎么还有闲心思准备这些东西。”

白起斜了他一样,“这是刚参军的那个新兵蛋子送来的,别的本事没有,私货倒是藏了不少。”他不轻不重地往案上一放,“不喝那就吃吧,别浪费。”

李泽言被噎了一下,松了松毛笔,“你也就这张嘴能耐。”

“物尽其用。”白起倒是不怎么在意,像徐至臻那样没被锉过锐气的日子离他已经远去了,“地图画好了?”

“没有。”李泽言捏着眉心,“他们一躲进草地就像如鱼得水,根本找不到。现在只能把他们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做些布置,深入的话我们即使杀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。”

白起适时收起了调侃,“那现在比的无非就是消耗战了。”

李泽言点头,“我们离中原很远,补给紧赶慢赶也绝对比北族那边慢。而且凭着他们对地形的熟悉,只要慢慢积攒总会有一拼之力,我们必须速战速决,拖的时间越长越不利。”他抬眼看着白起,“之前的方法肯定行不通了,奇袭这种计策只能用一次。”

“那个达尔甘虽然胜之不武,但聚拢人心的能力极强,这才能把那么多松散的部落收束在一起。即使是从内部挑拨,他们离心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。”白起喝了口茶,“北族是根硬骨头,再加上谷陵关,这毫无疑问是块很大的铁板。”

李泽言摇摇头,“不,他本人有个致命的弱点。”他展开那张画了三分之二的地图,“达尔甘虽然爱财重利但取之有道,除此之外他目中无人,狡诈,哪怕是心腹都带有防备,疑心病重,一旦被激怒就会失去理智。而且据说,达尔甘亲手杀了上任族长,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。”

“这样啊,”白起点点头,“看来需要一个诱饵把他引出来……不过这位首领好像有个喜男色的爱好。”

“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。”他补了一句。

白起假装看不见李泽言变黑的脸色,端起茶杯解释,“我们营里有个从那个地方跑出来的,他的母亲被达尔甘侮辱,父亲死在其随从手下,有一半的北族血脉。”看到李泽言的表情好转了一些,“他长得更像北族,刚来这里没少受白眼。”

“啧。”白起眉头蹙起,“用一个孩子来冒险我做不到,这才一直没和你说。我又不是达尔甘。”他忽的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,快速在李泽言脸上亲了一下。

李泽言面无表情,耳垂一点点憋得通红,“不过如此。”

“行了行了,腻歪这事儿等到打完这场再说。”白起拍拍衣袖把空杯放回去,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帐篷。

 

半年过去,谷陵关战役频频告捷,士气高涨,一路推进,收回了失去的城池。

徐至臻成了仅次于于白起和李泽言的存在,豪爽的性格为他拉了不少人缘,一上战场堪比狼入羊群,一路冲杀,硬是把北军分成了两半。

李泽言留在前线指挥作战,白起侧翼包围,弓箭手瞄准密集处射箭,伤亡数一比四,真正意义上瓦解了北军的三分之二。

达尔甘带领残兵败将后撤,龟缩在草原深处。

李泽言奉命班师回朝。

徐至臻兴冲冲地凑到白起身边,“二哥二哥,你说我们回去会封什么官啊。”他左顾右盼地看着欢送的百姓,因为兴奋脸红扑扑的。

白起使了个眼神,徐至臻看见面色不善的李泽言马上夹紧了尾巴,“诶大哥我就是过来问个话你们继续聊。”

白起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泽言那张臭脸,“省省吧你,照你现在这幅样子我还不如去找他。”

李泽言终于开口,“真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拉他来结拜。”

“不要白不要啊,有几分本事,除咱俩就他声望最高了,你说找谁。”白起瞥了了他一眼,“这家伙来头可不小,未来也多份保障。而且徐尚书是出了名的护短。这小子心性也不错,我估计你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。”

“这次北族至少要消停两三年,我们可以休息一阵子了。”白起转了转脖子,“不过打的话也挺好,至少不用见老头子。每天像催命一样。”

李泽言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,“你可以过我这边。”

“过你那儿干什么,被怀疑谋反吗。”白起看上去丝毫不避讳这类话题,只是声音小了一些,足够两人听到。“指不定哪天就拿谁来杀鸡儆猴。”

“嗯……倒是可以拿他当传话筒。”白起点头,“也不需要,就是个翻墙的事。”

他边说边侧头看着李泽言,“不过你的话……难以想象。那帮老不死的要是看到你这样估计也离集体犯病不远了。”

李泽言微不可闻地叹气。这世上估计也只有白起一个人敢直说这话了。

他不是没见过白起沉默寡言的样,打起来像疯子,不打像哑巴。从他撞见白起喝酒的时候,这才发生了转机。

丞相辅佐皇帝多年,秉先帝遗诏才得以躲过朝堂的新一轮大清洗。据李泽言的了解,这人并不像表面那样谦逊,这十几年不知道在手下拢了多少势力,野心可见一斑。

白起起初是个被抛弃的嫡长子,母亲病逝,父亲漠然,从五岁开始,他就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苦练,身上鞭痕不计其数,旧伤未愈又添新伤,在李泽言给白起背后上药时,看到了难以计数的疤痕。

其庶弟与其父如出一辙,随心所欲,难以捉摸,怕是早就和白起翻了脸。不知此番回去之后会有何改善,李泽言只觉得越发头疼。

他是自己打拼出来的,自然希望白起也是。

 

事后白起回想,这段最惬意的时日,是怀念以往痛不欲生的铁证。

 

时庆1年,谷陵关。

定泽侯被北族策反,举兵皇都。年幼的大皇子即位,定泽侯成为摄政王。

仅隔一年,北族重新攻打边境,再夺三城,危及国家社稷。徐至臻冒死盗出虎符,带两位将军去往前线作战。

“敌众我寡,他在暗而我们在明,那个达尔甘必定比之前难对付得多。而且光靠这些粮草,撑不过一个月。”

白起神色凝重,徐至臻脸上也全无了轻浮,李泽言坐在主帅位置,眉目间阴云密布。

他们仿佛已经闻到了战败后的硝烟。

“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去。后路已经断了,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背水一战。”李泽言沉着声音,手紧握成拳。

“不,”徐至臻缓慢开口,“我认识一名财庄的家主,如果他肯帮我们,不到一个月物资就能送过来。现在大部分富商都南下避难,只有他还在。”

白起眼睛一亮,“你去写封信,我派人加急送去,争取熬过这一个月。” 

“好。”徐至臻点头,转身去了。

“有想法吗。这次拼的可不是消耗了。既然要熬,那就熬死他们。”白起斜靠在一旁,“我建议分开。”他补了一句,“一个杀人,一个放火。”

李泽言思考了一阵,“好。传我命令,骑兵正面骚扰,弓箭手侧面拦截,炮弹对准帐篷打,分成两批,轮流作战,减少消耗。告诉他们,一旦追击,即刻后撤,病兵残兵负责搬运煤炭和木柴,第二批弓箭手发射火箭。”

“你和我,负责吸引火力。”

 

李泽言和白起整装待发,徐至臻高举战旗,厉声道:“杀——”

不到一半数的士兵们齐应一声,浩浩荡荡地直冲北军营地。达尔甘收到哨兵消息,远远就望见了密密麻麻的人头,冷笑一声,宣布出兵。

此时两军距离不过一公里。

尖锐的哨声响起,密集的朝廷军突然开始分散,迎上他们的,是白起和李泽言,以及身后的骑兵。

少量骑兵护送弓箭兵侧移,举盾阻挡四射的长矛。

弓箭手拉开弓弦,精确命中一个北族的太阳穴并射了个对穿。

炮兵随着骑兵的推进逐渐向前碾压,点燃引线,在准心距离中一炮打出。

李泽言长矛直指,反手把敌人挑下马,随即被来往的马蹄踩成馅饼。白起如法炮制,不取人性命,只求命中,一时间北军前锋死伤众多。

白起对那些骑兵下的命令很简单,把你们身边的弓箭手当成自己老婆来保护。

一时间,骑兵们士气高涨,怒吼一声,以一挡十,成功护住了绝大部分弓箭手。

双方交战将近半个时辰时,弓箭手迅速归队后退,尽力收回射出的箭矢,把伤亡尽力降到了最小。

炮兵最早后撤,营地前,一长排柴火和煤炭堆起,城墙上弓箭手一指,如万家烟火般,尽数将其点燃。

被气昏头的北军几乎是紧追不舍,一踏进这条战壕,惨叫声不绝于耳,等到他们尽数退去,火堆里到处是烧焦的尸体。

白起长舒一口气,“这次可以安生一段时间了。”

徐至臻杀的眼红,如果不是有人帮他挡了一箭,早就躺在战场上了,当然,代价是救他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。

白起反手就是一个耳光,“你他妈给我安静点儿,现在这幅样子管什么屁用!”他喘着粗气,显然是之前消耗得不轻,“再之前那样你会拉着我们全部陪葬!”

李泽言拦住了白起还要打下去的手,“给我捆住拉下去,再发狂就废了他的腿。”

几个兵拉拉扯扯地把徐至臻拖了下去。

回帐篷后李泽言拉着他的手还没放,“受伤了吗。”

白起深吸一口气,“没有。”他确实没受伤,最多胳膊上有那些蛮人抽出的鞭痕,即便如此,白起的小臂也一阵阵地发颤,显然他们下手不轻。

李泽言捋起他的袖子,“我去找药。”

白起没拦着他,坐在帐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歇了下来。

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这里。

不得不说,这里比一部分士兵的住所还要寒碜,除了大一点儿外别无用处,一张桌一把椅和铅笔一样宽的简陋床,桌上摆着一些书籍,白起翻了翻,《诗经》《春秋》《孙子兵法》等,李泽言的爱好很广泛,只是战争令其毫无用武之地。

左手旁有一沓薄纸,手削的笔筒装着两三根毛笔,那方砚台不知用了多久外壳都干裂了,白起端详了一会儿,嫌弃地推到一边。

估计李泽言这前半辈子过的是苦行僧的生活,指不定去哪儿化过缘。白起胡思乱想着,莫名其妙地构思出李泽言剃着光头穿着袈裟的样子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“什么事这么开心。”李泽言端着一盆热水,毛巾洗的很干净,“药都分给他们了,只能临时找这些。你这脸再变下去就能直接去唱戏了。”

李泽言难得地和白起抬了次扛。

白起看不下去这幅样子,“行了行了我自己来,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。”

他抢过沾了热水的毛巾,单手拧干净,盖在伤痕最深的地方,“啧啧,什么优点都没有,就这身蛮力挺大,怕是一手就能砸个窟窿。”

李泽言整了整他的衣服,“砸出窟窿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。”
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皮,心里计算这短暂的和平能维持多少时日。

白起揉揉眼睛,“我们轮流放哨吧,交给他们我不太放心。”

“好。”李泽言把用具收拾好,“你先睡,到时候我再叫你。”

“行,交给你了。”白起打了个哈欠,“你这床不会塌吧。”他拍了拍不甚结实的床板。

“算了能睡就行。”他抵不过困意,蜷在床上直接睡着了。

李泽言看了他一会儿,褪下自己的外袍盖了上去。

他坐在桌前,开始写字。李泽言转身看着熟睡的白起,眼神柔和。他蘸饱笔墨,犹豫了一下,写了一行字,等待干了以后压到最下面。又抽出一张纸,李泽言略作思考,不过一时,整页纸已被写满。

墨干后他把这张纸叠起来,出帐篷交给了一个人。

他抬头看着只有一半的月亮,眼神流露出一丝决绝,转瞬又有些怅然。

不知在感叹可能无缘再见到满月,还是怀念无法再两人一同赏月。

 

 

北军消停了几天,仿佛在草原里完全失去了踪迹。

李泽言站在最高的炮台上观察了一会儿,宣布进攻。

达尔甘觉得这位值得钦佩的将领莫名其妙,不仅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,并且不做休息就接连发动进攻,简直要耗干所有资源,计策与上次如出一辙,北军虽然依然损失不少,但相比于之前无疑好了很多。

他们依然用了之前防止追击的方法,筑起一道火墙,伺机而动。

白起隐约觉得有些不对,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。

李泽言的做法在他看来毫无疑问急功近利,资源还远远不能运到,现在决战简直就是杀鸡取卵。

白起并没有直接问李泽言原因,而是自己思考着,一向冷静著称的李泽言为什么一夜之间像是换了个人,每次上场都几乎带一身伤回来,像是要与达尔甘死磕到底。

这一次,徐至臻被放了出来,身上带着股阴沉沉的气息,眼神黯淡,仿佛老了好几岁。

白起皱眉,他是不是看错人了,不仅毫无长进,还平添了不要命的架势。

连战十日,军人人人筋疲力尽,几乎每次都是以同归于尽为目的而战斗。白起没有听到一句怨言,每个人眼里只有明亮的火光。

煤炭耗尽了,木柴也化成了灰,箭矢只余不足百根,四分之三的骑兵陨落,炮兵因为炮膛过热拿自己当了最后一颗炮弹。

白起有些迷茫,自己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,难道说,他和李泽言,终究思想上有着天上地下的沟壑。

半月后,镇北军弹尽粮绝,无路可退。

李泽言眼神不变,用瘦了一大圈的胳臂举起重量不变的长矛,狠狠刺了过去。

一名首领应声倒地。

达尔甘怒不可遏,他自然看得出,这些人已经被逼上了绝路,这一次,必定是背水一战。

他高高举起战旗,“冲——”

尽管因为饥饿与疲惫人们近乎个个皮包骨头,可眼底只有摄人心魄的亮光,拼命燃烧着灵魂,支持着持续的战斗。

白起有些麻木地挥剑,下砍,上挑,到了此刻,他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徐至臻所联络的那位家主,早在收到信之前就被叛军杀害,其财产,自然也归了国库,也就是说,他们现在,陷入了必死之局。

江山易主,前臣除了归降,便是死亡。

徐至臻在战场上更是完全疯成了杀人机器,凡近他十米之内,皆活不过五秒。

不过他始终在白起身边,与李泽言反而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。

白起反手砍掉一颗人头,就看见李泽言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。他心下一紧,就要往那圈子里冲。

徐至臻把他拦住了。

“混账!让开!”白起双眼发红,剑上顷刻沾满了不属于敌人的血。

徐至臻仰天咆哮,“把白将军送走——快——”

不少于五十人的小队伍霎时把白起包围,其中一位被打掉两颗牙齿,含糊不清地道,“将军快走!这是李将军吩咐我们必须执行的命令!!”

徐至臻回头清理出一条路,快脱离战场时,他悲吼了一声:“大哥!!!”

白起本能回头,看见李泽言被刺穿腹部举起,眼睛瞪大,脑袋一阵嗡鸣,刺痛之下昏了过去。

 

 

白起自从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家里,每天的饭菜只动一两筷子,便望着窗户不再做声。他手里始终捏着那块儿破碎的铠甲,沉默地如同一尊雕塑。

他的侍从始终没能给他带来有用的消息,魏王率领残余的镇北军班师回朝,随行哪怕是只有一丁点职位的官员,也得到了不小的晋升,白起更是被封为护国大将军,位列仅次于战死沙场的李泽言。

相比于马革裹尸的副将们,李泽言甚至连遗骨都没留下。

丞相府走出一个满怀壮志的白起,回来一个心如死灰的将军。

定泽侯被杀,达尔甘潜逃,就是听不到李泽言生还。

除了接旨外,白起再未踏出过房间一步。

父亲和弟弟的态度丝毫没因为他的功绩改变态度,一如既往地不满意和嘲讽,在他们看来,自己站的再高,也不过是蝼蚁。

令人作呕的优越感。

第二天,白起离开了适源。

他在一个较为偏僻宁静的地方找到了客栈,随意点了一间房住进去。白起顺手把包袱一扔,锁门开窗,直接躺在了床上。足过一刻钟后才想起来,今天似乎是十五。

白起一侧身,眼盯着窗框下露出的一轮圆月,晚风徐徐吹进来,也不知道是解乏还是冷,停驻在这个房间里徘徊。

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,感受到难得的困意。白起合上眼帘,灵魂去了还有李泽言的地方。

人说庄周梦蝶,黄粱一梦,醒来终归是成了一场空。再徒然感叹,依然要在这里生活。战争虽然结束了,伤痕永久留存,却总有人做着天下太平的梦,想象自己从未失去任何东西。

 

 

他起身时楼下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气,白起坐在床上晃了晃腿,跳下来穿上了鞋。

简单把头发理了理,锁门,拿钥匙,背包裹,手里攥一点钱。

老板是个很热情的中年人,也可能是因为客人寥寥无几,腾出手做了一顿早点。

白起把钱放在桌上,点头接过包子算是感谢。

他左摇右晃地飘出去,脚踩着湿气绕出了城门。

白起觉得自己想不起来之前一些事了,谁给他盖好被子,谁给他端来简单的三餐,谁给他包扎伤口,他一律想不起主角的名字。只感觉有这么个人,对他很好,有时候像个老妈子,有时候像个将领。

他闭上眼,名字自动跳了出来。

李泽言。

白起扯起嘴角笑了一声。不能忘的人,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不用深思都能自动记起这个名字。

既然躲不了,还是好好思考吧。

他突然回忆起了李泽言说过的话。

——“你在我面前没有解释的必要。”

自以为是,武断。

——“我信任你,白起,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
期望过高,装腔作势。

——“不错。”

从他嘴里听到这么句话怕是上辈子积了德。

——“你这种性格真麻烦。”

彼此彼此,半斤八两。

——“你什么时候才能愿意让我为你分担。”

傻子,不用你管。

——“等我回来。”

敢不回来,我就宰了你。

他终未出口的话成了一张白纸上的淡墨,只差一点,就险些无迹可寻。

——“等到战事平定,国泰民安,便随你四海为家。”

白起大醉了一场,闭着眼趴在桌上,朦胧间想起一句诗,很久之前就烂熟于心的古语。

“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。”

一语成谶。

这诺言,终归是找不到人来配合自己了。

 

 

再后来,白起彻底脱离了丞相府,拿着一个小布包,开始四海为家。

这是他最初的目的,也是李泽言唯一遗憾的事,他必须替他完成。

世上少了一个将军,多了一个旅人。

白起开始了游历,发现了很多他从未注意过的地方,山清水秀,奇石怪松,云海烟霞,免于战争的南方,一如既往地含情脉脉。

这就是李泽言给他描述的,他曾经历过的,都在这里,一如既往。人来人往,谁为过客,有的身在这里,有的心在这里。

他所牵挂的,必将成为自己所牵挂的。

这一晃,就是三年。

白起最开始动身去的自然是谷陵关,在那片血迹最浓重的地方,弯腰把自己的剑埋在那里,剑穗换成了红流苏。

他一路沿着关隘行走,每经一关就停留一段日子,听当地的居民絮絮叨叨地讲他们见过的故事,荡气回肠,或凄婉哀怨。

途中他把徐罡藏身的地方翻了出来,顺便把他赶回老窝,去祭奠了徐家先祖。

最后他把家定在了苏杭,自己搭了座破木屋,有时间就去城里游荡,晚了干脆就躺在房顶上睡,第二天再起来收拾收拾巷子里的泼皮无赖。

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,他从屋顶上爬起来,才觉察到已经日上三竿,因为宿醉他的大脑还不甚清醒,马马虎虎地整了整头发。

白起干脆坐在屋顶上,看人流涌动的街有什么好玩的。

远远的,他看见一行大红的人群慢悠悠地往这边走,显然是娶亲的队伍。白起眯着眼睛看,大约一刻钟,就看清了的全貌。

八抬大轿首当其冲,毫无疑问里面就是摇摇晃晃的新娘子,喇叭锣鼓声不绝于耳。

看这阵仗,两家的来头都不小。白起兴致缺缺地瞟了一眼,在看到新郎官时愣住了。

剑眉星目,身形高大,骑着一匹高头大马,最令人深刻的是脸上那道不浅的刀疤,不仅没有破坏这股气质,反而平添了肃杀之气。

白起感觉乱哄哄的,脑子里只有那张脸,他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脸。

不可能……他摇摇头,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,以否认自己被强行压下去的直觉。

不对,说不定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,必须马上离开这里。

心是这么想的,身体却一动不动,逼着他确认那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。

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,那行队伍离他越来越近。

新郎官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,眼睛四处打量着,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不安。马随着他的动作越走越慢。

他忽的定了眼神,停下马,直勾勾地看过去。

随从顺着他的眼神望去,发现那所民宅上坐了一个人,但始终看不清他的容貌。

白起的手剧烈颤抖着,几乎忍不住冲出,身体晃了几晃,眼看就要掉下去。

新郎官借马背一跳,登上屋顶接住了白起。

白起抓紧他的衣袖,抬起头看他的脸,嘴唇抖着,“李……泽言?”

对方低头搂紧他的腰,眼神中多出几分恍然,他张口,“……白起。”

这两个字好像早就刻在了灵魂里,象征着他唯一的清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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